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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表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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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府後令容將韓蟄腹誹了一通,便將心思擱在了槐葉淘上。

倒是枇杷留心,晚間伺候令容沐浴時特地瞧了兩眼。

浴桶中的少女闔目養神,浸過的青絲濕漉漉的散在肩頭,漆黑的頭發柔白的肌膚,在氤氳熱氣中分外好看。她胸脯前已漸漸鼓了起來,如蓓蕾含苞,因她素日貪吃,養出了一身極細膩柔軟的皮肉,骨肉勻停,肥瘦適宜,身段漸漸顯露,比起同齡的姑娘出色多了。

“那人果真是個瞎子。”枇杷小聲嘀咕。

令容在車中晃得困了,睡意侵襲,倒是旁邊宋姑聽見,隨口道:“嘀咕什麽呢?”

“姑娘今日去采槐葉,有人背地裏議論,說姑娘渾身加起來都沒二兩肉。”枇杷想起那刻薄言語就氣惱,往令容頭發上抹了香露慢慢揉著,湊在宋姑耳邊低聲道:“那人也太沒眼光。咱們姑娘生得好看,將來身段必定也好,滿金州的姑娘都比不上。”

宋姑忍著笑,“這就能看出來了?”

“我好歹比姑娘大兩歲,這個年齡該是什麽模樣,難道不知道?”枇杷低聲,面色微紅。

她是孤兒,四五歲時就陪著令容玩耍了,這些年頗受宋姑照顧教導,處得十分融洽。去歲來初潮時,也是宋姑給她指點,便多幾分親近,少些許羞赧。

宋姑掩著嘴笑了笑,沒再多說。

她是跟著夫人宋氏陪嫁過來的,自打令容出生時就伺候起居沐浴。令容從繈褓裏胖嘟嘟的小女嬰長到玉雪可愛的女童,再到如今的窈窕身姿,身上每一分變化她都看在眼裏。素日裏她也常留意給令容喝些牛乳,多吃豆糕,這兩年令容身段兒漸漸顯露,她豈能不知?

她的嬌嬌是美人,不止臉蛋漂亮,身段也要出色,從頭發絲到腳趾頭,哪兒都出挑。

宋姑將香軟的膏脂都備好,待令容出浴後擦去水珠,往肩背、手臂、腿腳上細細抹勻。

玉露洗凝脂,香膏嫩雪膚,這樣嬌滴滴的姑娘,當真是便宜了那韓蟄。

……

端午那日,令容早起後便跟著傅益去城外河上看龍舟。

往年端午,都是他倆和傅盛、傅綰兄妹一道。因傅姮去歲八月時就出了閣,傅盛又因行事荒唐得罪田保,連累令容被無端賜婚,如今還禁足在家中,每日除了跪祠堂,便是關在屋中讀書,連二門都不許出,今年就只剩下傅益帶著令容。

河上龍舟競逐,兄妹倆是最後一回結伴來瞧,多少覺得不舍。

看罷龍舟,傅益還特地帶令容往近處的集市走了一遭,買許多有趣的東西給她。

盡興回到府中,卻見門房裏坐著宋家的仆人,正跟相熟的管事說話。

令容微喜,下意識道:“是舅舅來了?”

“應該是他!”傅益面露喜色,帶著令容直往廳中去。到得那邊,就見臨水的敞廳門窗半開,外頭站著數位仆婦伺候,裏頭有人圍桌而坐,靠窗那人側臉端方,身材魁梧,正舉杯飲酒,可不就是宋建春。

“果真是舅舅。”令容歡喜,三兩步走進雕花門中,匆匆繞過紫檀雲石屏風。

她前世喪了爹娘後全憑宋建春照拂,自是萬分感激。臨死前那一箭來得突然,疾風驟雨中她甚至不知道舅舅處境如何,最初那幾日還常做兩人都被射殺的噩夢。而今重見宋建春,但見他喝酒喝得面色微紅,兩只眼睛卻亮而有神,比起前世愁得頭發花白的姿態,此刻精神奕奕,龍精虎猛。

令容叫了聲“舅舅”,屈膝行禮,身姿盈盈。

宋建春笑著頷首,“不是去看龍舟嗎,怎麽這會兒才回來?”

“不知道舅舅過來,看完龍舟又帶她去街市上買些東西,耽誤了。”傅益代為回答,旋即看向宋建春身旁的表弟,“重光也過來了。”

“表哥。”宋重光站在父親身旁,先向傅益作揖,繼而瞧向令容,“兩三個月沒見,表妹又長高了?”

十四歲的少年面容俊秀,目若朗星,一襲蟹殼青的圓領錦衫,上頭是深色繡紋。錦衣玉帶,長身而立,愈發顯得他面如冠玉,帶著笑意瞧過來時,目中若有亮光,是慣常的明朗姿態。

那是令容從前最期待的模樣。

甚至在兩個月前,她還因宋重光的到來而歡呼雀躍,慫恿著他去後院的丁香樹上瞧鳥窩裏小小的蛋。因在假山上沒踩結實,險些摔下來,被宋重光及時接著,沒讓她摔傷。

娘親得知後責備她淘氣不懂事,她當時卻不知悔改。因府裏所有人雖疼她,卻總怕她磕著絆著,連騎馬都要派人跟隨,許多事都不許做。唯獨宋重光會順著她,哪怕闖禍後惹得長輩生氣,也總獨自扛著,替她挨罵甚至挨舅舅的揍,過後仍舊帶她各處玩耍,將她護在身後。

於十二歲時尚且淘氣不夠懂事的令容而言,有這樣縱容她的表哥,哪能不喜歡?

然而此時令容瞧著他,卻生不出半分歡喜。

腦海裏翻滾的,唯有前世銘心刻骨的記憶。他帶著妾室回來,頂著烈日被舅舅罰跪在地,在她跟前歉疚甚至落淚,卻還是按著舅母阮氏的安排,納了那女子為妾。他每晚來敲她的屋門,搜羅她喜歡的東西送來討好,卻在聽說那妾室身子不適時,仍舊擔憂去瞧。甚至去赴任時,還帶了那妾室隨行。

年少時的誓言全被拋在腦後,他口中訴說情意,卻將一根根針刺在她心上。

那份隱痛隔世猶記,此時再想所謂的表兄妹青梅竹馬,便格外諷刺。

令容絞弄衣帶,平覆心緒,察覺娘親宋氏的手落在背後輕撫,如同安慰。

令容一怔,忽然明白宋氏應是錯會了意,以為她為沒能跟宋重光結親而失落。

其實遠離宋重光,高興還來不及,哪會失落?

令容心裏豁然開朗,聽見傅錦元問她今日龍舟賽是誰拔得頭籌,便擡眸回答,順道又將龍舟賽上各府爭逐的熱鬧講起來。因她語聲尚且嬌嫩,素日又比傅益活潑些,說起來繪聲繪色,提起趣事時,惹出陣陣笑聲。

側臉如被微茫刺著,令容知道那必是宋重光在看她。

偶爾分一點眼神過去,目光相觸時,令容視若無睹,談笑如舊。宋重光卻漸漸沈默起來,臉上笑容漸漸收斂殆盡,到後來,寡言少語。

舅舅宋建春察覺異樣,頗憂心的打量她,卻絲毫未提宋重光的事,只叫令容寬心,不必害怕,進京後倘碰見難事,萬勿藏在心裏。若韓家待她不好,宋家和傅家必會竭力維護。

直至宴席盡時,長輩們去後園散步消食,令容因累了,帶著宋姑和枇杷先回住處。

……

靖寧伯府修得精巧秀致,曲廊亭臺相接,以月亮門劃出數座院落。

令容腳步頗快,行至一處蕉形洞門,才悶頭跨過,墻後側卻閃出個身影,險些叫令容撞上去。蟹殼青的衣裳攔在眼前,少年挺秀的身影萬分熟悉,令容不必擡頭都知道那是誰。

“表哥。”她退了半步,仰頭瞧他,“這兒不是去後園的路。”

宋重光臉上不見平常的笑意,只低聲道:“嬌嬌,你在躲我?”

他出現得突兀,這兒又臨近女眷住處,平常甚少讓外男靠近,宋姑和枇杷都覺得意外,忙道:“表公子……”

“我有話跟她說。”宋重光打斷,“就幾句。”

宋姑為難,想再勸,令容卻指了指前面的水榭,“宋姑,你和枇杷先去那等我吧。”

水榭離這兒不算近,聽不到說話聲,卻因無物遮擋,能隨時瞧見這邊動靜。

宋姑見慣了宋重光對令容的照顧順從姿態,陡然看他面色不善,猜得是為韓蟄的婚事,暗自捏了把汗,卻還是按令容的話去前頭等著。

兩人走遠,令容才擡眉道:“表哥想說什麽?”

“剛才為何躲我?”宋重光盯著他,神情似有點傷心,“給你賀了生辰後,我便去了外祖家,月底聽到你被賜婚的事,忙趕過來。韓蟄是怎樣的人,你沒聽說?嫁給了他定有受不盡的委屈。”

“我知道,既已決定遵旨,不管坦途還是坎坷,都得往前走。”令容淡聲。

“可你不該受這般委屈!”宋重光目光灼灼,“婚期雖定了,塵埃落定之前,還有轉圜的餘地。府上的老太爺有爵位在身,姑父和我爹又在朝堂為官,咱們一道想辦法,總會有對策。”

“然後呢?”

“然後——”宋重光頓了下,想去觸令容的肩膀,被她躲開,眸光一黯,遂大膽道:“然後等這事風頭過去,幾年之後,我會請爹來提親。爹拿你當女兒一樣疼愛,娘也是,哪怕我家中比不上相府顯赫,我的心意你卻知道,這輩子我辜負誰,也不可能辜負你。”

是嗎?令容牽了牽唇角,瞧著旁邊一方湖石不語。

半晌沈默,令容態度冷淡,宋重光的心漸漸沈了下去。

兩個月前,她還如剛出樊籠的黃鶯般笑著迎他,纏著他帶她去玩耍,親近依賴。而今日,他千裏迢迢地跑來,想勸她拒了婚事,再請長輩做主。來的路上他甚至覺得她會答應,誰知見面後,她卻總是冷淡躲避。

“你……不願意?”宋重光終於覺出不對,語氣遲疑。

“表哥覺得我應該願意嗎?”令容擡眸,輕笑了笑,帶些嘲諷味道,“這些年表哥的照顧我都記得,令容心中視你如長兄,別無他意。如今我已有了婚約,這種話還請表哥莫再提起。”

說罷,退後半步微微屈膝,擡步就走,留下宋重光楞在原地。

走至水榭處,令容仍覺得如芒在背,卻半點都沒回頭去瞧。

宋重光憑什麽篤定她會願意抗旨不尊,轉而嫁給他,就像前世篤定她最終會原諒他納妾一樣?

韓蟄即便惡名在外、叫人敬畏,令容卻清楚地記得,前世舅舅曾不無感嘆地說,韓蟄為官數年,從未收過半個同僚贈送的姬妾,也不曾因女色而在審案時有半分手軟。只這一點,就比宋重光這胡亂心軟沒定性的人強多了。

這般賭氣想著,回到屋中躺了會兒,又不無憂慮地想,韓蟄對誰都心狠,對她必定也好不到哪裏去。

出閣之後可怎麽自保才好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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